▎作者简介：黄英，1937年生，字篱野，甘肃省西和县人，西北师大中文系毕业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诗歌学会会员、陇南诗词学会副会长。曾任甘肃省作协理事、天水市文联副主席、西和县政协副主席等职。有长篇小说《梦醒敦煌》、长篇传记文学《忧满黄河--邓宝珊将军传奇》、散文集《心海帆影》、童话集《九眼泉》、故事集《绿色的传奇》、诗集《龙之歌》、诗词集《篱野吟稿》等多部作品出版并获奖。获得甘肃省首届德艺双馨文艺家称号。 

九眼泉

文/黄 英

青石头青，蓝石头蓝， 

横岭山上九眼泉。

名儿叫做九眼泉，

一眼有水八眼干。

是呀！既然叫做九眼泉，为什么只有一眼呢?…… 

对，要知它的来历，话得从头说起。

 “西和有座横岭山，

 仰躺着睡下摸着天！”

这是西和人祖辈相传的两句口歌儿，讲的是从前的横岭山。从前的横岭山，可不像如今这个样子：山不像山，岭不像岭，只是一个平塌塌的土堆堆；那时节呀！奇峰插云天，密林蔽红日，丛莽走虎豹，深潭潜蛟龙，是这方圆数百里内的一座名山大岭。山上少人迹，山下少人烟，山脚水畔只住着一户人家。这家人姓李，老汉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，总共四口人。靠山吃山，老汉是个猎人，两个儿子也都有擒蛟伏虎的本领。大的叫大郎，小的叫二郎；女儿的名字叫做葵花。老汉一辈子斩毒蛇，除猛兽，餐风宿露，披荆斩棘，年迈了，力衰了，腰弯了，头白了，再也进不得山了。一天，他拉着儿女们的手，指着烟笼雾锁的奇峰怪岭说道：

“这山上的九眼泉是海眼，里面住着九条孽龙，常常兴妖作怪。我一辈子没有除掉它们，你们后辈儿孙，正当年青力壮，一定设法除掉这伙大害，永保地方平安。”

老汉说罢这话，不久就去世了。留下兄妹三人过日子，哥哥坡下种地，弟弟山上打柴，妹妹崖畔采药，日子倒也过得红火。

横岭山群峰环抱着一个万丈深潭，水黑如漆，腥臭冲天。每年春雷响，桃花水涨鲤鱼肥的时节，九条孽龙就游到潭里来了。它们兴云布雨，吐雾生烟，高兴时还平静无事，要是性子一起，横岭山下立刻白浪三丈，陆地行舟。

这年夏天，哥哥地里的麦子熟了，黄灿灿一片金。兄妹三人舞着镰刀高高兴兴来收割麦子，山歌震天响，飘进了横岭山。九条孽龙听见丰收的人儿这么高兴，心里好不嫉妒，尾巴一阵乱摆，黑云立刻翻滚。晴空万里，一声霹雳，倾盆雨夹着鸡蛋大的冰雹，劈头盖脑倒下来。三个人气得两眼冒火，一年的血汗眼看着被孽龙吞光了！

第二天，哥哥大郎，拿起爸爸的弓箭和弟弟的砍柴刀，要进山跟孽龙去算帐。弟弟妹妹拉他拉不住，要一起去，他又不肯，说是：

“你们还年轻，留下吧。假若我被孽龙害了，等你们长大了再为我报仇！”

弟弟妹妹望着哥哥走去的路，路被白云隔断了；一声连一声地呼唤着哥哥，可是只听见山鸣谷应，听不见哥哥回答。望呀，望穿了山岩万丈，望红了枫叶满山，望断了南飞归雁，望不来哥哥——哥哥呀，可怜的哥哥！一定是孤身奋战，斗不过孽龙，被凶恶的孽龙残害了！

哥哥大郎一去不复返。弟弟二郎和妹妹葵花，正盘算如何为哥哥报仇雪恨。忽然从东方飞来一只红嘴仙鹤，落在门前的大松树上，对着两人唱起来：

李二郎，李二郎，

要报仇恨走东方；

踏破铁鞋一百双，

东海去采仙人掌。

二郎听了仙鹤的唱词，又喜又愁；喜的是有了报仇雪恨的门路，愁的是他远去东海寻宝，留下妹妹孤孤零零谁管呢？好个葵花姑娘，人小志气刚，她懂得了哥哥的心思后，斩钉截铁地说:

“哥哥呀！你放心去吧，我不孤单寂寞，天上有日月星辰做伴，地下有蜂蝶花鸟为邻；只要你每当太阳出山时回头望我一望，我就会平安无事的，但愿你快去快来，报仇除害。”

李二郎见妹妹心坚意决，十分高兴。就背起干粮，迎着刚刚出山的太阳走了。葵花送他送到东山顶上，兄妹俩才分了手。

走呀，走呀，好个李二郎，爬高山，过大河，渴了喝一口长流水，饿了吃一把松柏籽，顶着日月星光，披着风霜雨雾，脚掌上钉满了刺，一步一个血印，不知踏破了多少双草鞋，走遍了大路小道。走呀走呀，天气越走越热，身子越走越困，但他一直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进，每当太阳出山的时候，总要回头望一望妹妹。走呀走呀，月圆了，又缺了，花开了，又谢了。走过了黄沙千里，杳无人烟，不惧怕；走过了春暖水乡，蕉肥果熟，不留恋；不知道走了多少年月，终于走到了东海岸上，天苍苍，水茫茫，天和地接边儿的地方了。

太阳还在东海里睡着，没有醒来。惊涛拍岸，卷起一堆堆雪白的浪花。光秃秃的海滩上连棵草都没有，哪有什么仙人掌！李二郎又饥又喝，又困又乏，把脚上的烂草鞋一扔，就倒卧在一块大青石上睡着了。刚刚睡熟，忽听有人喊他，睁眼一看，只见红霞满天，金光耀眼，他正在一个金顶银璧，白玉铺地的水晶宫里躺着。床是象牙做的，嵌着万颗明珠，照得他眼花缭乱。他揉揉眼窝，从床上坐起，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笑眯眯地望着他。老头儿拄着珊瑚拐棍，拉着他的手走出宫来，指着惊涛骇浪里的一片礁石，笑吟吟地说：

“李二郎，看你的草鞋。”

李二郎抬头望去，只见挤开坚硬的岩石，迎着劲烈的海风，在那寸草不生的礁石上长出了一棵棵花不像花，草不像草，模样活像鞋掌的怪物来。碧绿的掌上，生满了刺，坚硬锋利，密密麻麻，像是无数钢针。眼看着，一片两片，像叠罗汉似地往上长。

白胡子老头儿见李二郎愣愣地出神，拍拍他的肩膀说：

“这就是仙人掌，踏破铁鞋有觅处，得来完全靠功夫。有了它，什么事都能办到。”

说着，用珊瑚拐棍一指，就有一棵仙人掌飞到了老头儿手里。老头儿把这棵仙人掌交给李二郎，喊了声：“后会有期”，就不见了。李二郎双手捧着仙人掌，四下一瞧，那有什么水晶宫！自己还在海滩上站着。只是一轮光芒万丈的红日已经涌出了东海，成群的海鸥沐浴着阳光，逐波戏浪，自由飞翔。

李二郎拿起仙人掌往回走，只觉耳边一阵风吼，就回到了家乡。他走到自己家门前一看：茅草房早塌了，炕眼里钻着野兔，锅台上长了青草。他喊了头一声“妹妹！”，震得树摇叶落；喊了第二声“妹妹！”，惊得风云变色；刚要张口喊第三声时，忽听东山顶上有人答应。他一步跨上东山顶，左看，不见妹妹，右看，不见妹妹；只见一株端端正正的绿杆杆儿上，有一朵金灿灿的花，活象一个圆圆的脸盘儿，迎着他嘻嘻笑，满身绿叶也向他招手。他走到那株花前，双手捧住那圆圆的花盘儿问道：

“你可是我妹妹?是妹妹三点头，不是妹妹别点头。”

那株稀奇古怪的花儿，头点了三下。

原来，这株花儿就是葵花姑娘变的。自她哥哥迎着初升的太阳走后，她就站在东山顶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东方。每当看见太阳出山，她就想起临别给哥哥说过的话，心里充满了快乐。风来了，她把脚伸进土里，趾头在土里扎了根。雨来了，她伸手扯起裙子遮雨，裙子变成了绿叶。白天，她迎着太阳欢笑；黑夜，她对着星星唱歌。和风为她梳头，露珠给她洗面，蜜蜂蝴蝶和她谈心。冬去春来，一年两年，慢慢地她就变成这么一株稀奇古怪的花儿了。

李二郎对着这株花述说了寻找仙人掌的经过，转身就上了横岭山。他喊声：“变！”手里的仙人掌变成了一把明光闪亮的宝剑。手起剑落，插天的奇峰被削成一座土堆，把万丈深潭也给填平了。九条孽龙失去了藏身的深潭，騰空而起，向他扑来。一个个摆头竖尾，张牙舞爪，眼射凶光，口喷黑云，直搅得江翻海倒，地动山摇，愁雾漫漫日无光，阴风凄凄鬼神号。好个李二郎！对着这九条孽龙，毫无惧色挥动宝剑，东劈西杀。剑起，似惊雷飞电；剑落，如地裂山崩。直杀得九条孽龙，有八条龙头落地，污血成河，只有一条带伤而逃。

李二郎紧追着这条孽龙，追到了塔子山下。塔子山有个洞，孽龙无处可逃，见洞就钻，李二郎一剑砍去，把个石崖砍出了两道深沟，直到现在痕迹还在。

害李大郎的，就是这条孽龙。李二郎从它的肚子里还捡出了一把生锈的砍柴刀。

李二郎斩了九条孽龙后，一手托起九个大碾盘，又到了横岭山。他用碾盘闸干了八眼泉水，正要闸第九眼时，忽然，在东海岸上遇见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，骑着仙鹤，从天而降，拦住了他的手，笑呵呵地说：

“李二郎，留一眼给后辈儿孙用吧。”

李二郎就住了手。因此，如今九眼泉只留一眼了。

李二郎除害报仇以后，就被白胡子老头儿领走了。他跟着老头儿到东海，给太阳赶车去了。太阳乘着赤金铸的车子，用六条火龙拉着，每天从东海到西海，得有一个勤劳、勇敢、忠实、可靠的车夫才行。以前的几个车夫，常常误事，老头儿就把李二郎推荐给太阳了。李二郎给太阳赶车从不误事，每天他总是按时出海。每当他赶着车子经过家乡的空中时，总要探头朝东山顶望一望。东山顶上的那株花呢，也总是张着圆圆的花盘儿，朝着他笑嘻嘻地绽开金灿灿的花。

因此，后来的人给这花起了个名字，叫做向日葵。

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欢笑，李二郎永远给太阳赶着车子，这个故事呢，也就像九眼泉的那一眼泉水一样，永远永远地流传下来了。

《九眼泉》，黄英著，甘肃人民出版社1981年1月第一版